顽劣少年晋灵公 | 左传拾趣

时间：2024-02-02 05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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顽劣少年晋灵公 | 左传拾趣

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，未经授权严禁转载/作者桃之夭夭

晋灵公继位时不满四岁，他当了十四年国君，死时不到十八岁。不过就他行事而言，他的死算得上自作自受。

01 冲突

晋灵公夷皋是一个顽劣少年，《左传》载其劣迹说：“晉靈公不君：厚歛以彫牆，從臺上彈人，而觀其辟丸也；宰夫胹熊蹯不熟，殺之，寘诸畚，使婦人载之過朝。”意思是晋灵公根本不像个合格的君主，他横征暴敛生活奢靡，仅仅为了彩绘墙壁而征收重税；闲着无事时拿着弹弓在高台上打人，以看着别人左躲右闪为乐；他的厨师为他烹煮熊掌，因为没有熟透就被他杀了。

晋灵公杀了膳长之后，把尸体装在畚簊里，让妇人扛着畚簊从朝廷招摇而过，尸体的手露在外面，被路过的赵盾和士会撞见。赵盾和士会问明原由，觉得晋灵公真是个问题少年，这么下去怕不是个事儿，于是商量着如何劝谏。

士会比较老道，他说老赵您是首席执政官，如果您劝不动，其他人就不好再说话，不如我先去跟国君说说，不行您再接着去劝他吧。

于是士会跑去见国君，晋灵公故意装作看不见他，士会只好不停地在他面前来回溜达。就这样来来往往三回，晋灵公觉得不好意思，只好装作刚刚看见的样子说：“哎呀您老怎么来啦？”接着应付他说：“我已经知道错了，我会改的，你回去吧。”

士会还是给晋灵公讲了一番大道理，什么“过而能改，善莫大焉”之类的成语就出自这里。他还引用了《诗经•大雅》中的句子，比如“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”“衮职有阙，惟仲山甫补之”等等，鼓励晋灵公知错能改做个明君。

虽然赵盾们从一开始就讨厌这孩子，但他们始终都尽职尽责，并无二心，这固然出于他们个人的操守和能力，多半也由诸侯国的权力结构特性所决定。诸侯的位子有其固定的传承规则，不在序列中的人任其怎么闹腾也轮不上自己。因此春秋时臣子弑君的事虽不少见，但继任者还得从有基本资格的人中产生。

02 高潮

可想而知，士会那番高雅堂皇的言论在晋灵公身上没起任何疗效，《左传》给了三字差评——犹不改。接着赵盾又屡次出面劝谏，不料反而将晋灵公彻底搞烦了，他干脆派出一个叫鉏麑（读作“锄泥”）的去暗杀赵盾。

话说鉏麑这天赶了个大早跑去赵盾家搞刺杀，看见卧室的门开着，赵盾已经将朝服穿戴整齐，因时间尚早，正端坐打盹休息呢。鉏麑见状，不由得长叹而退，说：“执政如此恭敬，真不愧是人民的主人。我若杀他，便是不忠；我若背弃君令，便是无信。触犯其中任意一条，不如去死。”说完，鉏麑以头触槐树而死。

鉏麑这一幕固然大义凛然令人动容，不过我总觉得似曾相识，仿佛在别的典故或戏曲中见过。后世类似的描述，大概都本于此吧。这些都是小说笔法，后人美其名曰“以文入史”，左丘明、司马迁，都是始作俑者。

话说回来，晋灵公一计不成，再生一计。九月秋高气爽时节，晋灵公邀赵盾饮酒赏菊。赏菊是我自己加上的，以效左氏以文入史之法，嘿嘿。晋灵公事先安排了甲士埋伏于暗道，伺机发起攻击。席间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得到情报，赶紧跑步上殿，口中喊道：“大臣陪国君饮酒，超过三杯就算失礼。”提弥明边说边拉着赵盾就走。晋灵公见赵盾要走，竟唤出一条藏獒（獒，猛犬也，我妄称藏獒，也是以文入史之法）去攻击他们，被提弥明一刀杀了。赵盾扭头对晋灵公说：“有人不用，却用犬，就算凶猛，又算得什么本事？”这时预埋的甲士们已经冲了出来，二人且战且退，赵盾成功逃脱，提弥明战死。

画像砖提弥明救主

前面提到“车右提弥明”，这里解释一下：提弥明是人名，车右是其职务。古人尚左，一般乘车时尊者在左，御者居中，右边的是陪乘人员，叫骖乘，也叫车右。如果是兵车则不同，主帅自己居中，御者在左，车右则必须是勇猛有力之士，负责执干戈御敌以及干一些下去推车之类的力气活。赵盾本是晋国中军帅，担任他车右的人当然不是普通角色。如果国君亲自出战，其车右一般都由大夫以上地位的人担任，车右位置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。

03 插播

赵盾之所以能以二人之力从众甲士围攻之中脱身，其实还得力于关键而神秘的第三人。此人名灵辄，是当天打埋伏的众甲士之一。当甲士们起攻击赵盾时，灵辄反戈相击，赵盾因此才得以与此人一同脱身。那么，这灵辄又是何人呢？

有一年赵盾在首阳山田猎，住在一个叫翳桑的地方。古时诸侯大夫们的田猎不是普通的打猎，带有军事演练的性质，是一项重要活动。所谓“春蒐”“夏苗”“秋狝”“冬狩”就是对诸侯四季田猎活动的特定称呼。

当时，赵盾看见路边有一人倒在地上，便上前询问他是否病了。那人告诉他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，饿成了这样。赵盾因此送了一些食物给他，但那人只吃了一半，留下另一半。赵盾问他原因，他说：“我外出求学三年，不知道家中母亲怎样了，这地方离家近，我想把食物带回去给她老人家吃。”赵盾让他将食物吃完，又帮他准备了一些饭和肉，拿袋子装了让他带回家。

后来，此人进宫当了晋灵公的甲士，因此就有了这次的倒戈相助。不过此时赵盾根本不认得他了，脱身之后，赵盾问其姓名住处，灵辄只回答说：“翳桑之饿人也。”然后转身离去，从此再未现身。李白诗《侠客行》“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与名”，其是之谓乎！

《赵氏孤儿》中的灵辄

04 game over！

九月底，赵盾的堂兄赵穿弑晋灵公于桃园。此时，赵盾正在逃往国外的路上。晋国的史官记录此事时写道“赵盾弑其君”，将晋灵公被杀的账记在赵盾头上。

晋灵公一死，还没跑出国界的赵盾转身又往回跑，依然回来当他的正卿。回家之后他首先对史官的做法表示异议，说晋灵公死时自己人在外边逃亡呢，完全不知情，为什么要把帐算在他头上？史官义正词严回答说：“你是国之正卿，就算是逃走也还没有走出国境，回来之后你也不去追究弑君者，这责任你不背谁背？”赵盾长叹道：“唉，诗经有言‘我之怀矣，自诒伊慼。’说的就是我呀。”诗经中那两句的字面意思是“我心中有所怀念，为自己留下忧伤”，引申来看就是指赵盾因为心怀国家，反而使自己背上不应有的恶名。

孔老夫子后来对史官记录赵盾弑其君一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，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：“董狐，古之良史也，书法不隱。趙宣子，古之良大夫也，爲法受恶。惜也，越竟乃免。”意思是董狐（就是那位史官）真是古时史官的典范啊，该怎么记就怎么记，不会刻意隐瞒。赵盾真是古时大夫的典范啊，因遵守法度而甘受恶名。我真为赵盾感到惋惜啊，如果他当时已经跑出国界，就不再是晋国的大夫，弑君的恶帐就算不到他头上了。